車子平穩地停靠在工地入口處，舒雪和戴天嵐收拾好東西下車的時候，周浩揚已經站在車外。

“周總，明天見。”舒雪說。

戴天嵐也隔著車身跟他告別：“再見，周總。”

周浩揚點點頭：“再見。”

時間並不算晚，項目部的板房裏有好幾間房都還亮著燈，雅白的光線從裏面投射出來，顯得夜色特別靜謐溫柔，細碎的說笑聲從遠處的工棚傳來，應該是施工隊的工人在打撲克牌。

工地上沒什麽娛樂，打牌下棋是他們最常見的消遣。

周浩揚並沒有馬上離開，他靠在車身上點了支煙，手指夾著煙送到唇邊，深吸一口，火星在他唇上明明滅滅。

他擡起眼，煙霧繚繞中，他看到兩個女孩子拎著大包小包往裏走的背影，都是差不多的年歲和身高，但相比之下，右邊那一道顯得格外細小。

連衣裙，高跟鞋，在工地坑坑窪窪的路面上走得小心翼翼，簡直像在探地雷，周浩揚嗤地笑了一聲，呼出的氣流掃落了指間的煙灰。

“師姐……”前方有人停住了腳步。

舒雪不解地看著她：“怎麽了？”

戴天嵐咬咬唇，說：“你先進去。”

舒雪有些明白過來，往後看了一眼，問：“你還在糾結他瞪你的事？”

戴天嵐點點頭，她其實已經想了一路了：“剛剛你也看到了，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很奇怪？”

舒雪仔細回想了一下，語氣不太確定：“好像是有那麽一點，但是……”哪有人主動去問，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的？那不是自討沒趣麽？

但是戴天嵐不那麽想，她粗枝大葉慣了，有時候得罪了別人自己也不知道。

周浩揚今晚十分有義氣地救了她們，如果自己真的不小心得罪過他，她一定跟他道歉。

老戴同志說了，團結同事，低調做人。

“放心吧，我有分寸。”

周浩揚打算抽完這支煙再走的，結果看到有人走到半路停住了腳步，擡手又抽了口煙，然後把剩下的部分扔在腳下，踩滅了。

再次擡頭的時候，人已經朝他走過來了。他抿著的嘴角慢慢松動，雙手伸進褲兜的同時，下巴往上擡了擡。

來了。

“周總。”戴天嵐一路小跑到他跟前，穿著高跟鞋一搖三晃的，周浩揚放在褲兜裏的手差點沒忍住，怎麽還是這麽莽裏莽撞的？

他揚眉：“嗯？”

“有件事我想問一下。”戴天嵐說，清秀的小臉透著一股堅持和倔強，其實是強作鎮定。

“什麽事？”

“我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，得罪過你？”

還真是一點都不含蓄。

周浩揚不動聲色地看著她，很認真地問：“怎麽說？”

戴天嵐深吸一口涼氣：“你今天看我的眼神好像很不友好。”

周浩揚聽完立刻笑了起來，口氣還是那麽雲淡風輕：“我有麽？”

我有麽？

該死的，又不承認，戴天嵐咬住嘴唇。

你有，你有，你肯定有！

周浩揚就那麽看著她，眼前的女孩子長相秀氣，皮膚白皙，垂下的睫毛下方留下一排濃密的暗影，她的眉毛微微蹙起，臉上的表情也很糾結，好像遇到了難題。

“戴天嵐。”

他開口，第一次叫了她全名，夜色裏他的嗓音清透如水，不疾不徐，但如果仔細聽，一定不難發現裏面帶著一點輕松愉快的意味。

戴天嵐聽到他的聲音，擡起了頭，男人還是那麽高大，男人的那張臉還是那麽養眼，只不過那表情表情……見所未見。

一向表情無太大變化的周浩揚居然也會笑得這麽生動，薄唇開啟，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……仿佛不會動的冰雕綻開了花。

戴天嵐徹底楞了，不是因為他笑得有多麽好看，而是……

他笑什麽？有什麽好笑的？

“你為什麽特地跑來跟我說這些？你很在意我……”他聲音一頓，悠悠一轉，“……對你的看法？”

戴天嵐眨了眨眼睛：“啊？”

她在意了麽？這時候她忽然意識到一件糟糕的事情，他該不會以為我喜歡他吧？

戴天嵐想，她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，周浩揚忽然彎下腰，臉一下子湊到她面前：“你很好，就是以後別再躲著我，我不是老虎，不吃人。”

強大健康的男人氣息迎面而來，混合著新鮮的煙草味。

這是戴天嵐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周浩揚，不，應該說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一個男人。

她有些傻眼，然後發覺他長得挺好看的，那種好看和曹子陽的清俊儒雅又不一樣，似乎多了一種叫男人味的東西。

戴天嵐臉紅了，心臟撲通撲通跳起來。

這年頭，包工頭也這麽帥了。

“我有麽？”隨口反問了一句，沒什麽底氣。

現學現賣倒是很快。

周浩揚見好就收，慢慢直起身體：“沒有最好，回去吧，不早了。”

**

戴天嵐幾乎是沖進門的，關上門的時候，感覺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。

舒雪還在整理晚上買來的東西，見她一副遇見鬼的表情進門，不由站起來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戴天嵐往床上一攤，半天沒動靜，過了會才坐起來，把自己怪異的感覺告訴舒雪，而後問道：“你說他什麽意思？”

舒雪極為認真地思考了一下，說：“你有躲過他麽？”

戴天嵐搖搖頭：“沒有，就是上次那事之後，我看到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……”

所以每次遇上他就會默默地垂下眼睛，這不就是躲著？

“也許他對你有點好感，想逗逗你而已。”

好感？

坦白說戴天嵐到目前為止還真沒想過在這裏能和什麽人發生點什麽。

來之前，老戴吩咐她不許談戀愛，理由是外面的人太覆雜，不放心，她如果要戀愛，他可以找熟人給她介紹一個。

當時她是怎麽回答的？

放心啦，工地上和誰談戀愛？包工頭麽？

說完還哈哈大笑。

結果現在，她似乎真的，也許，要面對一個包工頭。

舒雪見她咬著嘴巴不說話，便笑著問道：“在想什麽？和他的可行性麽？”

戴天嵐搖搖頭，說：“不是，我只是覺得那樣一個人太強勢太深沈了，我根本就看不透他，和他的可行性……”

戴天嵐重重地抿了一下唇，想起後視鏡中那道淩厲的眼神以及剛剛面對面時那迫人的視線，“……目前來說，我想都不敢想。”

舒雪頗為讚同地點點頭：“是啊，那麽深沈的男人，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，他的心思不是我們這些剛入社會的小菜鳥能看透的，雖然他人不錯，應該是個好人，長得也好，但他再好也還是個包工頭……”

包工頭走南闖北，常年不在家，未知變數太多了。

戴天嵐也沒有準備好心情，曹子陽的事，多少讓她有些耿耿於懷。

**

開車回到住處，周浩揚把車子停在小院的車棚裏，然後上樓，看了下時間，沒有立刻洗澡，他給沈巖打了一個電話。

“浩揚？”

女人綿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驚喜，接著便是埋怨“你終於肯打電話了，我還以為你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呢？”

周浩揚笑了笑，“哪能？”

那頭的回答是一聲輕哼。

被人嗤了一聲，周浩揚也不生氣，臉上的表情反而更加溫柔，“你們還好麽？”

“我們？”沈巖又開始抓字眼。

周浩揚有點拿她沒辦法，只好補充說：“念念好麽？還有小揚，他們有沒有想我？”

沈巖無奈地嘆了一聲，說：“當然想你了，前兩天念念還問我你什麽時候回來呢？哎，要不等她放假我帶他們過去看你？”

提議挺令人動心，周浩揚環視一眼布局簡單的房間，想想兩個孩子，還是算了，“這邊條件不好，亂糟糟的，還是等我有空去看你們吧。”

“那你什麽時候回來？”

周浩揚按了按眉心，說：“說不好，但肯定不是現在。”

那頭沈默了一會，說：“三年了，浩揚，如果不是因為當時我生小揚出了點狀況，你是不是連家都不會回？”

周浩揚沒有回答。

那頭也陷入沈默。

電流聲在耳邊發出滋滋的聲響，伴著兩人的呼吸聲，一直到結束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我發覺有些老讀者的記性真的很好，我好幾本書裏的人物關系她們記得清清楚楚，好感動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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